“得益”于前明总兵唐通、监军太监杜之轶的不战而降,居庸关各处军事设施完好,关城内民居商业官署一应俱全,有意思的是行商皆是本地平民,坐贾多为顺军家眷所设。
崇祯一行人寻了间客栈安顿,掌柜站在门口,一眼便瞧见了来客腰间的都尉腰牌,搓着手连连问好。
尴尬的是,崇祯从未住过客栈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只好将佩刀取下放在柜台上,冲着掌柜大喇喇地说道:“掌柜的,你这可还有房间啊?”
掌柜手搓的起劲,头上的方巾一晃一晃,手上比了个三的手势伸出。
“有的,敢问将军,三间房可够?”
“不必,两间足以,再备些吃食、热水一并送入房中。”
“好嘞,小周!领贵客上楼,甲等两间!”
崇祯摆了摆手,示意其他人先行,杨伯先和妻女感激无比,连连道谢。
王承恩赶忙扶着他们的身子随小二一并上楼去了。
众人离开,掌柜见崇祯驻足似还有话要说,引着他在窗边一桌坐下,并吩咐厨房上些酒食。
崇祯环顾四周,说道:“掌柜的最近生意兴隆啊。”
“嗨,将军说笑了,勉强糊口。这还得多亏家中小儿跟了义军反了狗皇帝崇祯,小人才有今天呐,得感谢将军,感谢陛下呢!”
“做这客栈生意,天南地北的人接触不少,掌柜给我讲讲山西近况可好?”
“将军欲往山西行事?”掌柜疑问地看了看崇祯,却见他并不回答,只好继续说道:
“山西河南一个样,情况可糟,老天不长眼啊,涝完又旱,接着闹大疫,城外已没甚活人了。特别是这疙瘩瘟,病者发热无力,腋下长鼓包疼痛难忍,久了则吐血而死,死相惨的很呐。”仅仅是说,掌柜都自觉害怕,仿佛亲眼看见了病者死状一般。
又是疙瘩瘟,早在李自成进京之前,京师便出现过,但疫病的具体情况,崇祯都是从文官口中得知,内容有所修饰,只当作普通风寒症,未做重视。
现在的崇祯心知,后世称此为鼠疫,问题出在老鼠身上。以现在的医疗水准莫说治愈,连病因都找不到。
若是不加以控制,随着老鼠和难民的迁徙,待此病席卷天下,各地余者将十不存一,户丁尽绝。
见崇祯一脸忧虑,掌柜倒上酒,宽慰道:“将军,自入了冬后,这大疫似受制约,已有所好转。”
“苦了咱穷苦百姓呐,掌柜的,我等打算住两日便走,不知这房钱几何?”
“将军是恩人,哪能收将军的钱,不要不要。”
崇祯一把握住掌柜的手,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,说道:“此番出行公事公办。掌柜的帮我个忙,方才你也看见了,我同行中还有两男一女,女人怀中还有个娃娃,替他们置办些新衣送去房中就好。”
掌柜暗中掂量了下手中分量,喜笑颜开道:“包在小人身上!对啦,将军的马已拉到后院交专人照料了,放心便是!”
见掌柜上道,崇祯不再多言,起身出了客栈,在关城内四处逛了起来。
待他归来,已是夜晚。
进了房间,见杨伯先和王承恩坐在桌旁,二人都洗漱过,穿了新衣。然而桌上的饭菜动也未动,似是在等自己。
“怎么不先吃?等我做甚。”
王承恩见崇祯开门,赶忙上前替他脱去外衣,埋怨道:“黄兄这是去哪了,也没个消息,急死老王啦。”
崇祯手中捏着两本在外淘来的书,悠悠走到饭桌前坐下,将书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难得出来一趟,当然得多逛逛。”
杨伯先盯着桌上的书,问道:“大哥,这是什么书?”
王承恩刚把外衣挂好,从后走上前,眯眼瞅了瞅书的封皮,说道:“一本叫《武编》、另一本叫《纪效新书》。”
“这书都写的啥?。”
“吃菜吃菜。”崇祯饿极,拿起筷子便吃。见他动筷,杨王二人这才跟着吃起来,他俩一直等着崇祯,也是粒米未进。
过了会儿,杨伯先憋不住好奇,再度开口询问崇祯书的事儿。
崇祯左手端着碗,右手拿起其中一本回答道:“这本《武编》是嘉靖年荆川先生所著,另外一本《纪效新书》也是嘉靖年所著,作者戚少保也。”
“戚少保我知道,戚家军嘛,可荆川先生是谁?”
崇祯刚想回答,王承恩又问道:“黄兄,城中还有书店开业吗?”
“书店有,但关门了,这两本兵书是我从地摊上淘来的,无聊时看看,打发时间。”
杨伯先听到兵书二字,两眼瞪的老大,喊道:“黄大哥还懂兵法啊?小时候我爷爷就说过,会打仗的读书人最厉害。”
崇祯夹起一片时蔬放入口中,连连摇头:“不懂,也正是因为不懂,才要学。乱世之中,知兵总是好事,喝酒喝酒!”
一路艰辛行至此处,总算能吃顿饱饭,三人你来我往,觥筹交错,喝的不亦乐乎。
待酒足饭饱,崇祯和王承恩左右搀扶着酩酊大醉说着胡话的杨伯先,送到隔壁房中睡下。
待杨伯先躺下,站在一旁的杨伯先妻子杨氏说道:“小女多谢二位大人恩德,我家男人鲁莽无知,给二位大人添麻烦了。”
崇祯将杨伯先的被子盖好,说道:
“相识是缘,天涯同行便是一家人,不必说两家话。”
“小女还得谢谢黄大人白天送来的新衣...”说着竟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,想来一路逃亡,心中压抑得久了。
二人好一顿劝,才安抚好杨氏。
待回到自己房中,王承恩检查了门外无人听梢后,将房门栓好。
在伺候崇祯沐浴时,才将心中疑问全盘拖出。
“万岁爷,您出京已将近一月,天下无人知您踪迹,南边会不会生乱?”
“今日朕闲逛时,已听人说了,京中放出消息,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,闯贼在武英殿登基。要不了多久,这个消息就会到南边。”
“江南恐生大乱,还请万岁爷速回应天主持大局。”王承恩急急说道
“朕知道你一路上都在担心此事,你担心应天百官闻朕死讯后另立新帝,对否?”
“江南那些乱臣贼子定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,老奴实在担忧陛下。”
“朕不担心这些,只为李指挥使感到惋惜,是朕害了他。”崇祯在蒙蒙雾气中,闭着双眼,自责于内心深处。
“既然你想知道,朕便说与你听,你且听好装肚子里。”
王承恩轻轻地给崇祯擦着背,静待下文。
“建虏不日便将攻破山海关,具体时日朕虽不知,但李自成撑不住几天了。其实,朕心底里反而希望李自成这个大顺皇帝坐久点,好让朕有更多时间。”
“南京不是不去,而是不能现在去,那庙中道人说的不错。仅朕和你二人,此刻去了应天又能如何?能改变北地糜烂的局势吗?还是说指望文官,指望左良玉那个混账?此前,集全天下之力,建虏未灭,流寇也未灭得,现在还要指望苟活于江南能有所作为吗?”
“朕一来山西,是要切身体会民间疾苦,自知方能自治。以前的朕并不了解子民社稷,万事皆听文官武将所述,被瞒在鼓里尚不自知,以至于昏招频出,祸国祸民!”
“二来你也知道,闯军多为九边兵士,他们作战经验丰富,是对抗建虏的最好兵源。多年来,北边战事频频,朝廷赋税多供应于北,南方则因太平日久,导致武备缺乏、兵士疲软,短时间内难成战力。”
“陛下是要.....?”王承恩通过这些话已经隐隐联想到之后的发展。
“承恩,大明朝烂到根里了,不是朕回到应天就能治好的,朕要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军!至于皇位,不过是谁赢了立谁,闯军赢了立顺,建虏赢了立清!你觉得朕还会在乎文官立谁吗?我自取之!”
“既天下乱矣,与其任由贼寇肆虐,不如由朕自己当那个最大的贼寇,打碎这个天下,让一切重新开始。”
“朕要假借闯军都尉身份,待李自成兵败,天下板荡之际趁机收编其残众,自建一军。”
万岁爷要当反贼?再联想到桌上放的兵书...
王承恩张嘴看着崇祯久久不能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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